虐恋,又名SM,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「文明」的一种感情。如果说别的感情,可以从动物世界中找到某种影子或者痕迹,那么虐恋则完全是人类的独特创造。因为它过于复杂,它的快感不仅来源于生理刺激,更来自于对某种社会规范的遵从或违逆, 对某种权力结构的模仿或解构,以及对自我的忠实或损毁。
虐恋是一种表演式的情感,是一种隆重的仪式。在我们的惯常印象中,总会联想到捆绑、皮鞭、滴蜡等,这些道具成为了虐恋的象征。它们不仅是催情用品,更让虐恋场面成为一个微缩的舞台,在这个舞台上,主人公们用肉体去临摹一种禁忌。 由于是表演,人们也就更容易展现出真实。在这种拟真又虚假的环境里,存在放飞内心的渠道,在这种看似危险实则安全的氛围中,一切看起来变态的东西都是挑逗情欲的火苗。
虐恋双方基本上代表了根植于人类深层意识中的两种最赤裸的欲望。对于施虐者,是奴役和控制,是毫不讲条件的占有。而文明、道德和现有的权力结构对这种绝对权力绝对控制加以限制,逆境则导致了人性深处的内在紧张,而SM游戏中的那条皮鞭则象征着超越一切规则,它轻轻扬起、轻脆落下,却成为了人性弱点得以休息的少数场合之一。
对于受虐方而言,那种她甘之如饴的痛苦与羞辱,其实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。这是人性中最有趣的地方,人竟然会爱上自己的恐惧。当恐惧达到一种强度时,便会情不自禁地期盼恐惧的早日到来,就像死刑犯希望那颗命定的子弹早日来临。而高潮,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就是死亡的模拟,那失控的近乎晕厥、近乎空白的体验,是如此摄人心魄,以至于让人无法自拔。
因此,受虐者在这种境遇中,通过臣服于对方,显露出他们害怕失去自尊自信的恐惧,而这种不尊严的臣服带来的情感却令人激动。她借此方式获得充实感,是对内心恐惧的完全投降。
电影《钢琴教师》对虐恋特别是受虐一方的心理有着病理报告般的精确剖析。爱莉卡从小与母亲生活在一起,母亲控制了她的一切,她没有朋友,也没有爱人。她唯一感受到的爱,来自于母亲,这种爱是与强烈的控制联系在一起的。对男性,她有种天然的仇恨,这是母亲对她的教育,也是欲望被严重压抑的结果。她被培养成一个气质高雅、技艺出众的钢琴教师,但在这种禁欲气质的优雅背后,是她极其低俗的性趣味。她曾在成人音像店看黄色录像,捡起垃圾桶里的手纸嗅,甚至在汽车电影院里看着车窗里的做爱场面小便失禁。性在她眼里是如此污秽,只有用污秽的方式才能满足她的性欲。
她与学生华特的纠葛正是她这种变态的显著表现。在厕所里对华特的戏弄,既是她对对方的考验,也是她拒绝华特将性交浪漫化的本能。她显然渴望爱情,但拒绝已成习惯动作;她显然有欲望,但只能通过贬损欲望来满足自己。当她试图与华特建立关系时,她选择的方式是让华特虐待她,认为这是她展现真诚的方式。
这部电影的导演迈克尔·哈内克被视为当代最为冷酷的电影作者之一,无论是这部影片,还是《冰川三部曲》或《白丝带》,都展现了他的极致冷静。他的镜头如同手术刀,将每一个细节切割开来,不带任何情感倾向,给人带来极致的震动与钝痛。这种冷峻的风格,避免了任何廉价的感伤,也让影片中的每一个角色的心理更加真实且剖析彻底。